从哲学角度来看，“大”和“小”本身就是相对的。乾隆帝有诗云：“孰谓真山是假山，亦看哨茜亦孱颜。设如放眼观沧海，泰岱嵩高黍米间。"这番言论很有点思辨的意味，言下之意是既然泰山、嵩山放在沧海中只有“黍米”那样大，那么园庭中的咫尺假山相对所在环境而言就相当于真山了，同样具有类似名山奇峰的“峭茜”和“孱颜”。由小见大，当然也需要观者具备丰富的想象力。

在《蓬岛瑶台》一诗中，乾隆帝对此种观念作了进一步的诠释：“真妄一如，小大一如，能知此是三壶方丈，便可半升铛内煮江山。”此处所说之“半升铛内煮江山”，恰如佛家所云之“纳须弥于芥子”，都是寓意于小尺度中蕴涵宏伟的景象。乾隆帝《寸碧亭》诗又云：“小小假山耸碧嵸（zōng），登临亦自兴无穷。南华第二篇尝读，尺寸还如千里同。"此处提及的《南华经》即《庄子》，第二篇名《齐物论》,主要讨论对立统一的问题，乾隆帝以书中理念来解释“尺寸之小”与“千里之广”的辩证关系。

从另一方面来看，清代中叶以后中国园林中的假山堆叠手法相比前代而言，更强调山径环复、洞穴遍布，造型更趋复杂，且有建筑化的倾向：山腹中空，留出洞穴，山体犹如墙壁，洞穴犹如房间，山顶则相当于屋顶平台。苏州狮子林以叠石为胜，除了竖立许多石峰之外，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其假山形态极为繁密，被沈复讥为反面典型：“以大势观之，竟同乱堆煤渣，积以苔藓，穿以蚁穴，全无山林气势。”

钱泳《履园丛话》曾记录嘉庆间江南著名造园家戈裕良的言论：“狮子林石洞皆界以条石，不算名手。”以条石垒砌石洞，正是为了营造更大的内部空间和更复杂的造型，将建筑技艺引入假山，以保证其稳固性，却难免有些牵强造作，与传统叠山理念不合，故而遭到批评。但苏州狮子林却得到乾隆帝的激赏，在长春园和避暑山庄分别予以仿制，假山尺度虽不大，却极具峰峦之变化，宛如群峰叠嶂，其间山洞尤多，山径穿凿如迷宫，乾隆帝有诗描写自己的游山感受：“诡石玲珑栈经道，入来浑似万山中。”还说：“此虽叠石而成，亦觉风云可生足底。”嘉庆帝咏狮子林诗亦云："文石堆玲珑，奇峭径幽邃。”类似的情况可以通过保存完好的紫禁城宁寿宫花园的假山得到参证。

圆明三园掇山造景的第三个特点是以山水画为参照。明末以来，园林掇山常引画理为依据，《园冶》尝谓叠石时应该“小仿云林，大宗子久"。张南垣叠山时也融入画意，“以意创为假山，以营丘、北苑、大痴、黄鹤画法为之，峰壑湍濑，曲折平远，经营惨淡，巧夺天工。"圆明园叠山，往往以古代名画为范本，尤其喜欢摹拟元代大画家倪瓒(号云林)、黄公望(字子久，号大痴)，九洲清晏清晖阁南面壁山、别有洞天纳翠楼北侧假山、长春园玉玲珑馆中的湖石山峰都被比拟为倪黄妙笔，正所谓“法在黄倪伯仲间，假山岁久似真山。”

圆明三园掇山还有一个重要特点是写仿江南。江南园林甲于天下，清帝南巡，往往遍阅名园，流连忘返，回京后在皇家园林中陆续仿建。圆明三园是写仿江南园林佳景最多的御苑，假山往往是模仿的重点，安澜园、狮子林、如园、茜园、小有天园、片云楼等都是著名例证。乾隆帝很推重江南叠石匠师的高超手艺，曾有诗句夸赞：“妙手吴中堆塑能，绝胜道于写嘉陵。”还曾专门征召他们赴京为圆明园营造假山。

清帝对湖石的欣赏同样也受到江南赏石标准的深刻影响，可惜圆明园毕竟身在北方，多数时候只能以北湖石替代，相比而言秀美之气还是要比正宗的江南太湖石逊色不少，有时不得不在北湖石上加凿窟窿，以增加孔窍通透的效果。

圆明园虽然是一座以水景见长的集锦式皇家园林，但其中的假山奇石、亭台楼榭和花草树竹同样极为繁盛，景象构成十分丰富。圆明园及其附园长春园、绮春园本身属于平地造园，规模庞大，山景和石景全部由人工堆造而成，秀峦奇峰汇聚，或连绵百丈，或咫尺一拳，体量相差悬殊，其中包含峰峦、壑谷、洞穴等各种形态。究其材质，土与石并重，石山又有青石与湖石之分，兼采石笋，另有若干奇石以孤峰独置或三两组合的方式陈列，千奇百怪，蔚然大观，是清代中期皇家园林叠石艺术的重要代表。

［文章来源］

《圆明三园之掇山置石探析》

贾      珺 

［图片来源］

圆明园摄影季赛获奖作品

［编辑］

付 怀 东